中國大陸是俄羅斯最大的貿易夥伴,2021年雙邊貨物貿易額達到歷史新高,商務部同時亦制定《中俄貨物貿易和服務貿易高質量發展的路線圖》,力圖促進雙邊跨境電商、服務貿易以及擴大農產品准入等。[1]而中國大陸迄今仍維持堅定立場,拒絕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並維持雙邊貿易。
俄烏戰爭前,中俄雙方高度互動被認為係對戰事預作準備。尤其,在北京冬奧期間,中國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便與普丁會面,簽訂了涵蓋經貿、投資、能源及體育等領域近20份合作文件,其中尤為受關注的是,雙方敲定了為期10年,價值1,175億美元的油氣訂單,並且以歐元結算。在俄烏戰事爆發後,中國海關署於2月24日宣布開放俄羅斯全境的小麥進口,在西方各國不斷加碼對俄經濟制裁措施的情勢下,此一舉動也被視作替俄羅斯輸血。[2]
由於俄烏戰爭時間拉長與疫情爆發,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於3月14日坦言,當前經濟面臨新的下行壓力,須密切跟蹤國際局勢變化,力求經濟平穩運行。隨後(25日),李克強更坦承,國際農產品市場波動加劇,糧食安全風險漸增。甚者,今(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強調,有效防範海外風險,並刪除「健全多元化投融資體系,且有序推動重大項目合作」,顯示一帶一路或顯著放緩。
一、俄烏戰事對中國大陸經濟發展之衝擊評估
俄羅斯與烏克蘭皆非中國大陸主要出口目的地,如表1所示,中國大陸對俄羅斯出口由2017年的433億美元,擴增到2021年的676億美元,俄羅斯占全球出口的比例,僅達2%。同期,中國大陸出口烏克蘭占全球出口的比例,亦僅為0.3%。故俄烏戰爭對中國大陸出口衝擊有限。
表1 中國大陸對俄烏兩國出口

資料來源:中國國家統計局(2022),《中國統計年鑑》,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
俄羅斯與烏克蘭亦皆非中國大陸主要進口來源地。如表2所示,中國大陸自對俄羅斯進口由2017年的411億美元,倍增到2021年的784億美元。即便如此,2021年中國大陸自俄羅斯進口占全球進口的比例,仍僅2.9%。同期,中國大陸自烏克蘭進口占全球進口的比例,更只有0.4%。故俄烏戰爭對中國大陸進口衝擊也非常有限。
表2 中國大陸自俄烏兩國進口

資料來源:中國國家統計局(2022),《中國統計年鑑》,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
中國大陸對俄烏兩國的直接投資非常稀少,俄烏戰爭不致急遽拉升中國大陸海外投資曝險。中國大陸對俄羅斯直接投資,由2013年底的10億美元,折半到2020年底的6億美元,其占中國大陸對外直接投資總額的0.4%;中國大陸對烏克蘭直接投資更趨近於零。
中國大陸對俄烏兩國的承包工程也相對有限,烏克蘭雖是「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樞紐,但非整體「一帶一路」的首要關注對象。中國大陸對俄羅斯承包工程完成營業額,由2013年的14億美元,倍增到2020年的43億美元;唯其占2020年中國大陸對外承包工程的比例僅2.7%。同時,中國大陸對烏克蘭承包工程完成營業額的比例,更只有0.4%。
唯由於俄羅斯與烏克蘭為關鍵能資源供應國,故恐加劇中國大陸輸入型通貨膨脹。2022年2月,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相當於生產者物價指數(producer price index, PPI)〕年增8.8%,增速較同期加快7.1個百分點。不過,居民消費價格〔相當於消費者物價指數(consumer price index, CPI)〕仍在低檔徘徊,僅較上年成長0.9%。(見圖1)
消費者物價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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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者物價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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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經院(2022)彙整。
圖1 中國大陸物價走勢(2019年3月至2022年2月)
基於通貨緊縮,中資企業很難將原物料上漲成本轉嫁到消費端。2022年2月,中國大陸製造業採購經理指數(purchasing managers index, PMI)中的購進價格為60.0%,出廠價格為54.1%,兩者差距達5.9個百分點,連續第2月上升。同期,非製造業採購經理指數(nonmanufacturing purchasing managers index, NMI)中投入與銷售價格的差距亦來到4.1個百分點,較上月驟升3.0個百分點(5.4%)。
二、中共應對的挑戰與契機,以及可能對策
俄烏戰事使得外資連帶對中國市場怯步:觀察戰爭爆發後,三月份第二週開始,中國出現大量的資本外流(capital outflow)情形,進而造成人民幣貶值。主要原因為俄烏戰事的不確定性、中國疫情再起及美國聯準會即將升息,影響外資持有人民幣計價債券之意願,均顯示外資將暫緩流入中國。
目前中國經濟雖未陷入衰退,但俄烏戰事使後疫情時期原本存在的停滯風險更加突出,中國本年經濟目標恐仍有變數。例如油價上漲及部分糧食作物進口漸少,且疫情期間中國即已逐漸減少對俄國之曝險,中資銀行對俄羅斯的曝險程度甚至不如許多歐洲國家來得高。俄烏戰事將對原本已受疫情影響的中國經濟再添風險。
(一)多國關注中國對俄烏戰爭作為反應
中國與歐美的關係將隨著俄烏戰事時間拉長而發生變化,預期中與美歐的關係將出現結構性的改變。目前中國仍會試圖避免對俄羅斯直接協助,以免受到歐美國家牽連制裁。國際正密切觀察中國將如何對俄烏戰爭做出反應,尤其歐美認為對俄實施的經濟制裁等各方面的措施成果多取決於中國在衝突中的潛在角色,包括中國是否向俄羅斯提供物資支援。七國集團(G7)已宣示將確保俄羅斯無法在中國的幫助下逃避制裁。
(二)預期俄羅斯經濟或將進一步依靠中國大陸
長期而言,儘管中國夾在俄羅斯及歐美對抗間的處境相當尷尬,但中國無法切斷與俄羅斯在軍事和能源等方面的相互依存關係,尤其並非樂見出現挫敗的俄羅斯(a defeated Russia)。預期俄烏戰事後,俄羅斯經濟將進一步依賴中國大陸市場。
中國大陸在2018年因遭逢美國發起貿易戰,自2019年起便大舉開放進口俄羅斯全境的大豆,並且積極鼓勵陸企前往俄羅斯進行種植生產。在2021年便進口54.3萬公噸的大豆,並且預期2024年可以達到370萬公噸的進口量。中國大陸也擴大進口俄羅斯小麥及麵粉、肉品(包括牛、雞、豬)、魚、油品(葵花油及芥花油)、巧克力、木材等農畜產品及食品。
2019年12月份開通的天然氣管線「西伯利亞力量」
為俄羅斯向東轉的代表性的工程。中國大陸在2021年自俄進口165億立方公尺的天然氣,該管線便輸送了約105億立方公尺,依計畫該管線將在2025年提升輸氣量至每年380億立方公尺,雙方為此簽訂了價值4,000億美元,為期30年的訂單。另,俄羅斯在2021年也向中國大陸輸出日均159萬桶的石油,占大陸進口比重約15.5%,僅次於沙烏地阿拉伯,而這些石油約有40%經由「東西伯利亞太平洋管線」
輸送。
中國大陸對俄輸出產品的主要成長點,則體現在機械產品、運輸設備、手機、汽車及消費性產品等。儘管因為盧布遽烈貶值造成匯損,佔據俄羅斯市場達60%以上的中國大陸的手機品牌,如華為、小米、OPPO等,皆面臨出貨量減半的壓力,但在蘋果、三星等競爭對手陸續停止在俄業務的情況下,這些陸企仍有意以重新制定價格的方式,繼續擴大在俄羅斯市場的市占率。
(三)俄羅斯金融亦向中國大陸靠攏
預期俄羅斯經濟或將進一步向中國大陸靠攏,可預見未來雙方以人民幣結算的項目只會愈發增加,這將會提升中國大陸建置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使用率,進而使金融體系出現「一個世界,兩套系統」的機率大幅提升。
在烏俄衝突發生後,西方各國凍結了俄羅斯央行高達3,000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並將部分俄羅斯的銀行自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剔除。由於中國大陸未對俄羅斯發動制裁,人民幣尤具有吸引力。中國大陸及俄羅斯雙方自2014年首度進行人民幣交換,在2021年上半年,雙方交易總額有28%以人民幣結算,成長幅度相當高。而俄羅斯央行在截至2022年1月下旬的外匯儲備中,人民幣資產亦達到了13.8%的比重,高於美元資產的6.6%,顯示俄羅斯有意增加人民幣持有數,並且更廣泛的推廣以人民幣結算的項目,藉此規避使用美元帶來的金融風險。
中國大陸亦有自身的人民幣結算系統CIPS,迄今有1,280間金融機構參與,覆蓋全球103個國家及地區,儘管規模仍遠不如SWIFT,但是已較俄羅斯的SPFS更具規模,各界均預期俄羅斯可能讓SPFS與CIPS接通,或者讓更多俄羅斯的金融機構直接加入CIPS。另方面,中國大陸外匯交易中心亦於3月10日宣布,自3月11日起將人民幣兌盧布的波動區間倍增至10%,減少兩方跨境交易的匯率損失。中國大陸的銀行亦積極在俄羅斯推廣銀聯卡,以接替退出俄羅斯市場的萬事達卡及VISA的業務。
三、對兩岸經貿之連帶影響
(一)歐美對陸供應鏈脫鉤程度應有限,但我不可避免受影響
和中國大陸相比,俄羅斯經濟總量的規模與占比不高,且中國大陸則擁有逾14億人口,人均GDP為12,990美元,略高於俄羅斯11,162美元,以市場規模觀察,顯然優於俄羅斯甚多;許多企業在中國大陸也擁有生產據點,並且高度仰賴其產能。另外,當前供應鏈情勢嚴峻,甚至令美國參議員在2月上旬連署提案減少對中國大陸的懲罰性關稅。承上述條件,考量在全球化影響下,時至今日幾乎全球各國都參與國際貿易,經貿緊密度愈來愈高,中國大陸市場經濟利益龐大,且與全球主要國家深度掛勾的情況下,歐美對中國大陸全面脫鉤的可能性並不高。
對臺灣而言,由於兩岸供應鏈仍然緊密,中國大陸為我國重要的製造業加工和組裝地,若歐美或我國出現對陸脫鉤或大規模禁運,勢必對我國經濟造成衝擊。我國對陸雙邊貿易將受影響,尤其導致出口減少和進口成本大幅攀升,牽動國內CPI、PPI上揚,壓抑我國經濟成長。
(二)中國大陸遭排除在SWIFT外將受衝擊,臺商亦會受到波及
中國大陸目前金融實力仍然穩健,截至2022年1月,中國大陸的外匯存底約為3兆2,216億美元,而其搭建CIPS亦有1,280間金融機構參與,覆蓋全球103個國家及地區,並且一些國際大行如匯豐銀行、花旗銀行、渣打銀行及德意志銀行等均參與其中,較俄羅斯的SPFS更具規模,倘若各國對俄制裁延續,CIPS有相當的機會將俄羅斯納入其體系。不過,CIPS系統規模仍與SWIFT有段差距,再加上人民幣的國際化程度仍不若美元,中國大陸的大型銀行對於被剔除自SWIFT顯然仍有所忌憚,以人民幣結算徹底取代美元結算仍為時尚早。換言之,以剔除SWIFT對中國大陸進行恫嚇,仍然有相當的效果,但實施結果可能重創全球經濟。
對臺灣的可能影響,則是將導致在陸臺商收付款出現嚴重障礙,可能必須被迫遵守改為使用中國大陸的交易系統,並以人民幣進行結算。但在此情況下,參考本次歐美各國制裁俄羅斯的案例,人民幣也將面臨大幅波動,中國大陸亦會設法防止資金外逃,凍結或限縮股匯市運作,並增加臺商等外資資金匯出的困難度,進而使之面臨程度不一的衝擊,在陸或與中國大陸有關的運作資金占比愈高,則受到的衝擊程度亦愈高。
(三)中國大陸科技受控,我面臨分流布局和選邊壓力
如前文所述,歐盟可能同美國加大對中國大陸在半導體、5G等數位科技領域提出限制,並施壓日、韓、臺等其他國家同步配合設限。一旦歐美市場被封鎖,加之無法取得歐美技術與設備進行生產,在陸外資企業將進一步分散供應鏈與生產據點,致使中國大陸吸引外資動能減弱,資金外逃,衝擊其民營企業和就業,並重創科技產業研發創新能力。
對臺灣影響方面,短期或將形成轉單效應,吸引新一波臺商回流潮。長期而言,隨中方對歐美市場出口減弱,將連帶減少對我國供應鏈需求,傳統臺灣接單、大陸生產、出口美歐的三角貿易模式宣告終結。「一個世界,兩套系統」時代正式來臨,兩岸產業鏈必須進行分割,在陸供應鏈轉向在地化,以服務中國大陸內需市場為主。臺灣供應鏈則以中國大陸以外的國際市場為對象,但必須另覓生產基地及重新建構原物料採購供應鏈。
短期間內,我國電子零組件、工具機、石化、塑化等以中國大陸市場為主的中間產品將受到衝擊,必須另尋出口市場。對臺商而言,為因應「一個世界,兩套系統」的運作模式,有能力的大廠或可進行分流製造,能找出迴避美歐關稅制裁與長臂管轄限制的方式,同時滿足兩方市場。但中小企業在資源有限下,不論新設海外產線或尋找新供應鏈都很困難,勢必面臨「選邊站」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