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持續在各種不同政策文件中強調發展半導體產業的重要性,例如2011年執行的《十二五規劃》提及發展半導體內需市場,並以此為基礎開拓外銷市場,進而引起「紅色供應鏈」崛起的疑慮;觀察多年來,對岸政府陸續推出的對半導體產業發展政策,最為全面與詳盡者,應屬2014年6月頒布的《國家積體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定調半導體產業發展方向為「設計為龍頭、製造為基礎、裝備和材料為支撐」,並針對半導體設計、製造業、封裝測試以及關鍵材料和裝備,提出不同的要求和發展重點。2014年即中設定半導體製造業目標為2020年實現16/14奈米技術節點的規模量產,也符合目前對岸晶圓代工龍頭「中芯國際公司」對14奈米製程的量產現狀。而《國家積體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也提出運用「國家產業投資基金」、「稅收支持」、「補助」等相應配套政策工具,確保產業發展目標如期實現。
一、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
「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國家大基金)一期成立於2014年8月,募資規模達1,387億人民幣,並帶動5,145億元的地方基金以及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總計約6,500億元資金挹注中國的半導體產業。
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一期直接投資75家企業,其中A股上市公司18家。各領域投資的規模和比率大約為:IC設計(205.90億元,占19.7%);積體電路製造(500.14億,占47.8%);封測業(約115.52億,占11.0%);半導體材料(約14.15億,占1.4%);半導體設備(12.98億,占1.2%)、產業生態建設(約198.58億,占19.0%)。其中,為協助產業布局先進製程,中芯國際公司、中芯北方、中芯南方,合計獲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一期投資近190億人民幣、占總投資規模20%,是獲得最多資金挹注的單一集團企業。另一方面,儘管設備與材料是半導體產業的根基,但大基金一期僅投資27.13億元、占總額的2.6%。
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二期則成立於2019年10月,規模2,041.5億,轉而將投資重點置於半導體設備和材料領域;另外也進行5G、人工智慧等國產率低的半導體設計、製造布局。在具體投資活動上,2020年4月,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二期和上海國盛集團共同向紫光展銳注資人民幣45億。紫光展銳由紫光集團旗下展訊通信、銳迪科微電子合併成立,主攻中低階市場,為中國大陸僅次於華為旗下海思半導體的第二大半導體設計業者。但不同於海思晶片專供華為手機使用,紫光展銳銷售對象為非「蘋果」品牌業者,產品涵蓋2G/3G/4G/5G行動通信技術及物聯網等無線連接技術。獲投資後,紫光展銳成為政府重點扶持企業,並於近期宣布進軍5G領域,打入OPPO、vivo、小米等本土品牌供應鏈,獲得產品出海口與內需市場支撐。
此外,在2020年5月14日,台積電宣布將投資120億元於美國亞利桑納州設廠後,美國商業部於15日發出公告表示,除非獲得供貨許可,否則禁止半導體廠商將含有美國軟體和技術的產品賣給華為。在美國宣布將提高對中國華為的技術管制之後,中芯國際公司即公告表示,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二期與上海積體電路基金二期,將分別向擁有14奈米技術節點、象徵中國最先進半導體製造技術的中芯南方公司增資15億美元及7.5億美元,以因應美國針對半導體產品出口限制的進一步緊縮。
二、減稅優惠
中國財政部曾陸續於2008、2012、2018年頒布半導體製造企業的稅收減免政策,例如對2018年之後投資新設企業或項目:(1)線寬小於130奈米且經營期在10年以上的,第1~2年免徵企業所得稅、第3~5年減半徵收企業所得稅;(2)線寬小於65奈米或投資額大於150億人民幣,且經營期在15年以上的,第1~5年免徵企業所得稅,第6~10年減半徵收企業所得稅。
一般認為,中國政府對半導體企業稅收減免有望:(1)提昇企業獲利能力,對紓緩資金壓力有所助益;(2)提高企業增加資本支出的動機,促進境內半導體設備市場的擴大;(3)引導資金投入先進製程,進而強化本土企業的國際競爭力。
三、政府補助
中國大陸上市半導體公司2019年財報資料顯示,不乏取得政府補貼金額超過2019年淨利潤的3倍到10倍的案例。例如,最大封測廠、2019年營收235億人民幣的江蘇長電科技公司,接受2.9億元補助,是淨利潤的3.3倍以上;通富微電公司則接受1.6億元補貼,亦達淨利潤的8.4倍;半導體設計公司士蘭微電子淨利潤為1,453萬,卻接受1.49億的政府補助,達10倍以上。換句話說,前述半導體企業若未獲得政府補助,則很可能出現虧損。而獲得政府補貼占淨利潤40%以上的企業,尚包括北方華創、華天科技、北京君正、晶方科技等半導體公司。
表1 2019年接受中國大陸政府補助的半導體廠商例舉

資料來源:林宏文(2020),中國補貼企業金額達淨利潤10倍 美國用法令和制裁把對手打到關門 台灣半導體業要靠什麼存活下來? 今周刊,2020年5月14日。
最後,跟隨中央政府措施,中國大陸多個地方政府也頒布類似的半導體產業扶持或發展規劃,以推動產業升級。例如上海市2017年從投融資、企業培育、研發、人才、智慧財產權、進出口以及政府管理等方面提出一連串支持政策,對符合條件的企業給予獎勵和研發資助;浙江省2017年也提出至2020年半導體與相關產業收入突破1,000億人民幣,並建立領先半導體設計強省、中國重要半導體產業基地的目標。
四、中國大陸半導體產業政策對產業發展的可能影響
由上可知,在中央與地方政策支持下,對岸的本土半導體企業有進行技術革新和產能擴張的動機與優勢,搭配其本身廣大的內需市場,有可能進一步加速整體半導體產業的崛起。目前,華為旗下的海思半導體於2020年第1季躍居全球營收前10大的半導體設計公司之一,但在美中貿易戰延續與升級的情況下,受歐美國家技術封鎖,華為手機在海外銷售持續受到負面影響,海思半導體未來是否仍保持成長不無疑問。
華為雖然在5G發展上面臨以美國為首的部分國家封鎖,但其也在智慧工廠、人工智慧等其他領域有所布局,例如人工智慧「達芬奇」計畫,除以開發資料中心所需的人工智慧晶片為主之外,也包括雲端、邊緣計算、消費終端、物聯網等應用拓展;另華為也自2019年起布局FusionPlant工業互聯網平臺,讓各種工業設備達成互聯互通,在一定程度上充分利用中國的製造業基礎,達成本身業務的多角化經營以風散風險。此外,觀察中國大陸未來的半導體產業布局也可發現以下趨勢:
1.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二期可能:(1)支援既有龍頭企業,並對刻蝕機、薄膜設備、測試和清洗設備等領域的本土企業保持高強度支持;(2)加快對微影設備、化學機械研磨等核心設備、關鍵零部件的投資布局;(3)培育中國的「美商應用材料」(Applied Materials)或「日本東電電子」(Tokyo Electron)等具代表意義的企業雛形;(4)加速半導體設備由驗證到「批量採購」的過程,為本土設備、材料企業爭取市場機會。
2.半導體製造生產線的建設聚焦於:(1)主攻先進、特殊製程的晶圓代工廠,包括中芯國際、華虹、粵芯等;(2)以記憶體製造為主的晶圓廠,包括長江存儲(快閃記憶體)、合肥長鑫(DRAM記憶體)、武漢新芯(DRAM記憶體)等。尤其,目前的趨勢是透過記憶體的創新,提高運算效能。中國大陸原本即有建立涵蓋記憶體生產的完整半導體供應鏈規劃,受到美中貿易戰、去美國化等影響,未來應會加速對岸建置記憶體產業鏈。
3.目前,中國大陸雖已是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市場,但其所使用的半導體設備均主要掌握於外國廠商手中,本土廠商市場份額較低,又面臨海外技術封鎖,半導體設備國產化的急迫性浮現。中國電子專用設備工業協會資料顯示,2018年中國大陸境內半導體設備銷售額達883億人民幣,但國產半導體設備銷售額僅109億人民幣、自給率僅12%,其中刻蝕設備、薄膜沈積設備更僅小於10%。在目前的外部情勢下,半導體設備過分依賴進口,對中國大陸未來整體經濟、產業的發展形成難以操之在己的挑戰,因此以政府力量推動半導體設備國產化為必然趨勢。
4.在對臺灣的影響方面,以晶圓代工領域而言,相較台積電的大幅領先,中芯國際與聯電之間,在規模、獲利能力、技術的差距似乎正在縮小。具體而言,聯電對中芯國際的營收比率由2004年的4倍,縮減至2018年的1.3倍;資本支出方面,中芯國際於2016年便超越聯電、2018年為聯電的3倍;在製程技術節點的進展上,聯電於2017第一季進入14nm技術節點量產卻也宣布暫緩10nm以下製程研發。中芯國際雖遲至2019第三季才進入14nm技術節點量產,但在美中貿易戰催化下,有望帶動中國本土半導體設計業者轉單,進而對我國以聯電、世界先進為首的第二梯隊晶圓代工企業產生競爭壓力。此外,鑑於中國大陸境內半導體市場的規模,應會採取「以品牌養晶片廠」的策略,壯大諸如海思半導體、紫光展銳科技等半導體設計公司的能量,未來可能逐漸與我國的聯發科公司競爭,相關發展值得持續觀察。